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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:李偉民



我的脆弱,是你不明白的痛。
 
有人一覺醒來,滿眼通紅,原來眼睛血管爆裂,幾乎盲了。有朋友打球,驗出腰骨破裂,下半生不能運動。
 
生命,包括生理和心理,如威化餅,本來脆弱,只不過有人「出事」,有人沒事;健康的你,該感謝幸運,珍惜眼前,切勿歧視傷殘人士。傷殘,包括精神健康受損的,需要大家打氣,送上尊重和關懷,這樣,香港才溫暖。
 
近來,我的偶像竹內結子懷疑患有「產後抑鬱症」,自殺身亡,我呆坐了半天,還記得她的電影《藉著雨點說愛你》嗎?年輕男子喪妻,她死前對兒子不捨地說:「翌年雨季到來的時候,媽媽一定會回來探望你。」結果,媽媽真的回來,飾演偉大媽媽的,便是竹內結子。大家感受到嗎?如生孩子這件普通事情,也會導致抑鬱症;精神和情緒病,時刻襲擊我們每一個人。當神經和心理系統出了毛病,我們的認知,思考,行動和情緒四件事都受損。

數年前,我的工作壓力很大,本來值得開心的事情,進入了腦袋,依然不快,我立刻請教別人,於是學會原諒「壞人」的劣行,才漸漸放鬆。有位朋友的孩子,經常騷擾別人,無法乖乖聆聽,後來小朋友去看醫生,發覺患了「過度活躍症」。
 
 
以上的不是天方夜譚,是發生在你我他的故事。精神病的形成,如其他疾病一樣,有外在和內在的成因,內在例如是遺傳,外在可能是家人離逝或受挫折。精神健康「病」了,是每個人都會面對的風險,有些人害怕嚴重精神病患者,怕他們傷害別人,其實精神病發,是有過程的,而且,他們大多不會攻擊別人;想想:感冒病毒也會傳染別人,起碼精神病不會傳染。朋友的兒子長大了,他們夫妻想做一件好事,收養了一個低智商的女孩,如骨肉般看待,這樣相比下,我們變得渺小?
 
前年,我答應了政府的一份委任挑戰,差不多每個星期一次,要花早上半天,去香港的精神病院,如青山醫院、葵涌醫院;或精神病監獄,如小欖精神病治療中心,或一些有權「羈留精神病人」的醫院,如九龍醫院、東區醫院,根據法例,聆聽及裁決被強制治療的患者可否釋放,委員會叫「精神健康覆核審裁處」(Mental Health Review Tribunal),一起工作的,還有精神科醫生、社工、心理專家等。最初,我擔心是否勝任:因為每星期半天,除了花時間,還要面對傷感的個案,病人無奈、家人傷心;但是,經過一番掙扎,終於答應了,因為我今天所擁有的,都是社會賜予,應該回饋我的家,特別在香港,有數以萬計的病患者。
 


工作快三年了,發覺「得」比「失」的多。我從精神科醫生、社工、心理學家口中,學會了醫學和社會知識;好奇的我,現在變得更「貼地」,連香港各類的「社福宿舍」(welfare homes) 的入住條件都清楚。此外,我幫助了很多精神病患者,雖然審裁處的主要職權是決定病人能否出院,恢復自由,但是,審裁處可以給予其他意見,我作為主席,在得到委員的支持下,會作出一些建議,而醫院的醫生和社工非常配合。例如,家人反對病人離院後,入住護理宿舍,但是,醫院可否安排這些家人,先看看宿舍的環境,才再決定?離家多年的院友,以往獨居的地方已被人佔住?社工可否調查,向院友報告,讓他安心?有些住「劏房」的,連如何申請公屋也不懂得,醫院可否介紹那區的社工,幫忙他們填寫表格?作為病人的,憂心忡忡:病情會否惡化?何時可出院?藥物有副作用?家人的近況如何?財產如何處理?將來,可以回家或要住宿舍?可否找到新工作?如何面對世人的奇異眼光?


 
每次看見患者,我懷著的態度,便是「將心比己」,假設自己也病了,想得到什麼支援呢?腦袋常常走出一大堆「平衡木」,如何平衡醫療需要?病人的意願?家人的想法?社會的保護?制度的約束?最頭痛是遇到頑固的病人,連合乎自身利益的安排,也會拒絕,例如有些院友,藥都不肯吃。香港的醫療原則是「民主」的:凡病人拒絕的,不能強加。我面對院友時,曾苦勸:「請不要太固執,這裏所有人都想你康復,你要聽醫生的勸告,重拾正常生活,好不好?」另一番話是:「樂觀點,只要加油,美好的一天必重臨身上!」當然,有些事情未必會發生,但是,有了信念,天空會藍一點。
工作完畢,返回鬧市,重見「正常人」的臉孔,原來,「正常」可以破壞人的應有道德,不是嗎?的士站有人不排隊,還惡言相向;地鐵車內使用手機,不關喇叭,強迫乘客聽他的音樂,還怒目對著勸止者大吵「關你乜事」;在公眾地方,有些人滿口穢語,「性器官」粗話衝入耳朵;在街道、商場撞到別人,不會道歉,還罵:「阻住哂!」這些「行為暴力」人士,對我們日常生活的威脅,比精神病患者更嚴重。

最近,由政府牽頭推動一個叫「陪我講Shall We Talk」的宣傳運動,旨在推廣大家了解精神健康,消除社會歧視,這計劃邀請了陳奕迅(Eason)擔任宣傳大使,並把他的經典名曲《Shall We Talk》作為主打,我最喜歡的歌詞是「如果心聲真有療效,誰怕暴露更多,你別怕我」。Eason透露在2012年完成巡迴演唱會後,曾患上抑鬱症。聽說智商140以上是天才,最低的,25也不到,專家朋友告訴我:智商低的人最雀躍的是「有得吃」,所以,當我們和弱智的院友溝通,看到護士有時候手拿著餅乾,誘導患者開口,除了吃以外,「表達」便是人類最大的渴求,所以,「Shall We Talk」這句話,很有意思。

快樂的要分享,痛苦的更要分享,把事情說出來,有四個好處:混亂的思緒,有機會整理一下,更了解自己的心結;當悲傷吐出後,人,也輕鬆很多;還有,你願意和別人坦誠相處,別人也會這樣回敬;最後,當解決問題的能力有限,告訴朋友後,他們會幫忙。正如見我們審裁處的院友,不願意開口的,我們幫助無從,但是,願意「talk」的,大家便積極支援。

精神病當中,最難處理是psychosis(思覺失調),患者精神分裂,會聽到怪異聲音,不能分辨什麼是幻覺,什麼是真實,專家告訴我,這一種病,往往發生在青春期,一個可愛的孩子,突然在中學時,行為變得古怪,為了怕別人嘲笑,家長諱疾忌醫,白白浪費了醫治的黃金期。

我們生活中,常見精神健康問題,還有六大種,大家要多加留意:
 
一、autism(自閉症):例如有表達的障礙、對事物強烈執著。

二、bipolar disorder(躁鬱症):情緒遊走於亢奮期和抑鬱期,患者突然情緒高漲、脾氣暴躁等。

三、anxiety disorder(焦慮症):患者會恐懼,對未來或某些事情極度擔心。

四、depression(抑鬱症):例如情緒持續的低落,不想做任何事情,未能入睡。

五、mental retardation(智能障礙):有些是發育遲緩、有些是因交通意外或吸毒(毒品含劇毒,傷害中樞神經,不能碰!),腦部受創。最傷感的是一些從二十來歲起,已毫無自顧能力,餘生在精神病院渡過,蝴蝶窗外飛過,永遠不能出去捕追。

六、ADHD (過度活躍症):小朋友容易衝動和失去專注力。
 
精神健康問題,林林總總,如任何疾病一樣,可以時刻發生在我們身上,有人以為精神病人,一定「拿著掃把通街叫喊」,這是誤解。
如患了精神病,除了藥物和心理治療,重要的是家人和朋友的關懷,愛,如下雪冬天的一杯薑茶。最可憐的情况,但也經常發生的,是有些院友以為出院後,家人會願意照顧,其實家人南轅北轍,只想他們長期住院。最難忘的開心事件,是一位院友的弟弟準備接哥哥出院,還為他買下新房子,他說:「哥哥沒有患病之前,又聰明、又勤力,我今天的成就,都是哥哥幫忙的,就算我不吃,也要照顧他一生一世!」
 

做了審裁處工作後,最大的感受是「感恩」:感謝上主,讓我每天正常思考、有工作、坐地鐵、睡覺、看電影、可以認得回家的路、知道所愛的你是誰……

如果我的文章能夠打動你,請你做三件容易的事情:不要再惡意標籤精神病患者,叫他們「黐線」;如果朋友或親人出現情緒困擾,立刻擔任一個聆聽者,耳畔輕說「來!你並不孤單。」;最後,鼓勵病患者及早求診或找社工,避免病情惡化。
 
絕不輕視關懷的力量,我看過別人的高高低低;人生的不平凡,往往由看似平凡的東西所改變。但當人心走歪了路,反面變正面,所謂「正常人」的歧視,卻往往把別人推落創傷深淵。Shall we talk?
 

轉載自香港01